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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內褲這些情形是女生喜歡男生的行為嗎?憂鬱症 前兆暖暖衣viviana33309
變色龍終曲 
                 林家老犬傳
  林淑慧妹妹實在太偏心了!
  家裏不過養了一只黑眼圈的三色貓,有什麼了不起?還為它為文歌功頌德一番。殊不知
這只貓不但平日養尊處優、「貓占狗巢」,還拽得不得了,除了媽媽,任誰叫啞了嗓子,它
一概裝聾作啞,視而不見。
  可憐的「浩浩」,十多年來集三千寵愛於一身,想不到活了十五歲,「狗老珠黃」了,
卻被一只毫無姿色可言的三腳貓……呃,三色貓搶走了風采。
  不過不怕,大姊我對它的愛永遠不變,在我眼中,它永遠是那只聰明可人的狗狗。別小
看那黑黑的一團肉肉只在家裏走動,它的一天可是多彩多姿。
  星期天早上誰都想睡晚一點,補充一周的睡眠,不知這狗狗是如何知道當天是假日,它
會耐著性子等到九點多,再決定用獨特的方式叫姊姊我起床帶它出去便便。
  當你還沉醉在夢中白馬王子的懷裏時,突然會有一坨十幾公斤的肉團,不聲不響地跳到
你的床上,然後在你的身上「踐踏」,順便用那濡濕的舌頭幫你洗臉。當你張開惺松的雙眸
,眼前赫然出現一張黑黝黝的毛毛臉,任誰也會被它嚇得睡意全消。
  冬天則采較溫和的戰術,它會用那短短的黑鼻子,細心地在你裹得緊緊的棉被一角,蹭
出一個小洞,躡手躡足地鑽進去,然後就這樣「站」在你的被窩裏動也不動,任由那刺骨的
冷空氣無情地自四面八方鑽進來,盡管你用力將它推下去,不久之後,它又重施故技。你說
,能不起床嗎?
  好吧!心不甘情不願地起床,梳洗完畢。「去咬繩子來,姊姊帶你出去玩。」
  狗狗立即豎起耳朵、張大雙眼,微微偏一下頭,一臉狐疑地望著你,判斷你話中的可信
度。這我可沒有誇張,只怪它平常被我們騙習慣了,對我們的話總要打點折扣。當它聽到我
們拿起鑰匙的聲音,心知這樣應該沒錯了,它會興高采烈地找到它的繩子咬到你的面前,伸
長脖子讓你套牢。
  出門拉撒一番。一回到家中它就累得趴在地上直喘氣。
  「去洗澡澡!」
  狗狗二話不說,直往浴室裏沖,然後就靜靜地在浴室裏等洗澡。有時回家後累得忘了它
的存在,它就靜靜地在浴室裏坐上十分鐘、半小時,直到有人滿懷歉意地為它洗完澡,它才
肯出來。
  幫它洗澡是一件輕鬆愉快的事,它會自動跳進浴缸,前腳搭在浴缸邊方便我們為它服務
。洗完澡只要鋪一條浴巾在地上,指著浴巾喊:「去擦擦!」它就會自動在浴巾上翻滾磨蹈
,不勞你費心。
  常常在想,它上輩子大概也是人吧?不但總是知道我們在說什麼,也總能將它自己的意
思表達得很清楚。
  當媽咪坐在客廳看電視的時候,狗狗會不聲不響地坐在媽咪腳邊,伸出它的前腳撩撥媽
咪的小腿。
  「又想吃餅餅了?」媽咪問。
  果然喜餅一拿出來,就立刻被殺個精光。殊不知媽咪和狗狗平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只
有這時候它才會對媽咪假以顏色。只怪媽咪太專寵虎克貓了,讓狗狗嫉妒得牙癢癢地。
  它是如何表現出它的嫉妒呢?譬如說──
  「狗狗吃飯了!」妹妹喊(就是那位偉大的凌淑芬小姐)。
  狗狗抬頭看她一眼,又趴下去。今天吃太多零食了,現在沒胃口。
  「咪咪吃飯了!」媽咪喊。
  狗狗立刻跑過來,毫不留情地吃完咪咪碗裏的食物,再一口氣把自己碗裏的東西吃個精
光。
  不久狗狗吃撐了趴在沙發底下休息,咪咪開始反擊了,它會站在沙發上,伸出前爪在狗
狗頭上抓一下,然後又假裝若無其事地端坐著。
  狗狗經它一撥跳起來,東張西望地查看是誰偷襲自己,見大家都不動聲色,以為自己神
經過敏,又坐下去。
  一會兒貓咪又想重施故技,這次狗狗有所警覺,它一抬頭,果然撞見貓咪的前爪尷尬地
停留在它的頭頂上方。這只心高氣傲的老狗,怎容得了一只乳臭未乾的三腳貓在它的太歲頭
上動土呢?一場狗貓大戰就此展開。
  只見一狗一貓跑遍整間屋子,一會兒狗狗追上貓咪,把它壓在身下,貓咪抱住狗狗的頸
子張口便咬。我們這些旁觀者讓出戰場,在一旁拍手叫好。
  可別怪我們殘忍,見慣了它們的把戲就知道,這一狗一貓戰得如火如荼,卻不會出現什
麼血腥的場面,只因我們教導有方,讓狗狗明白了他們是兄妹的事實,它會很小心地點到為
止,不跟貓咪妹計較。(其實通常是狗狗戰敗,因為貓咪爪子利,又會爬高,常常讓狗狗恨
得牙癢癢地,除了狂吠外,拿它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只高齡十五的狗狗是很有自尊心的,當它做錯事時,例如將骨頭藏在我們的棉被裏、
在人群之中放屁,只要一吆喝:「過來!」它便會夾著尾巴低頭走到我們面前認錯。即使犯
了再大的錯,像咬了我們之類的,明知會被打,它也不會跑給我們追。
  可是當你看到一只垂著雙耳的狗狗,低著頭任由你打它、罵它,一會兒見它濕了雙眸,
將腦袋塞進你的胳肢窩裏(順便擦眼淚),任誰也不忍心再多責難它,而會伸手抱它、親它
了。氣人的是,一見你軟化,狗狗立刻恢復它那狗眼看人低的樣子,你這才知道,剛才是被
它的演技給騙了!
  算啦,都十五歲了,常常想,不知道它還有幾年好活,每過完一年,都覺得是撿到的,
全家人亦都倍加珍惜。遺憾的是,沒為它留下一子半女,,怪也只能怪它自己,以狗的條件
來說,太沒有吸引力了──又老、又矮、又肥、又沒有狗味(只有洗發精的香味),難怪老
是被母狗拒絕。
  現在大姊我出嫁了,每次回娘家總離不開狗狗和貓咪,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冷落
了一旁的老公不說,難怪媽咪老是抱怨,別人家的小孩一回到家是說:「媽媽,我回來了!
」我們象的小孩別說:「狗狗,我回來了!」說著還拉起袖口,誇張地拭拭眼角。
                  開場白
  社團宣傳簡介  (歡迎四處散發,好康門相報)
  社團名稱:
  海鳥社。
  對於社團活動不陌生的院校學子們,應該都聽過「海鷗社」的名頭。
  所謂「海鷗社」社員,即是指並未加入任何社團的逍遙派學生,當校園同志們忙碌於社
團活動的時刻,他們可以效法海鷗四處飛的精神,窩在某個風光明媚的角落委靡至死。
  爽!
  這就是咱們「青彤大學海鳥社」的立社精神──沒有束縛,只有佩服;不給壓力,只求
實力。
  蓋「海鷗」者,「海鳥」品種之一也。
  社團宗旨:
  一、金錢乃萬惡之首。是故,海鳥社社員們發揮「我不人地獄,誰人地獄」的精神,誓
死搜羅大量錢財,囚禁在私人荷包裏,以減少世間的惡業。
  二、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因此行事需顧及良心,不損陰德,不違俠義之道。
  活動內容:
  海鳥社專門替校內師生們從事「特殊服務」,舉凡各種疑難雜症,如考前大猜題、索取
校花簽名照、抓刀寫情書……乃至於看教官不順,希望他天天出門跌一跤的CASE,我們
統統接受。
  當然,必須付費。
  校園同志們,您若要指責海鳥社表面上打著「大學社團」的旗幟,暗地裏行「商業」之
實,倒也不是不可以啦!
  歡迎翻臉,只要大家敢拍胸脯擔保自己永遠用不著本社的服務。
  不過,且讓我們醜話講在前頭。
  話說當年,校方主政者也無法接受校園內出現這樣的地下社團,不過,自從本社社員在
兩年前幫某位師長找回他與女秘書偷情、被暗中偷拍下來的錄影帶之後,海鳥社便為自己找
到強而有力的靠山,師長們也樂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掐指算算,立社這三年以來,大至副校長、小至學校工友們,皆接受過我們的服務,而
且師長半價優惠,服務合理公道,光顧兩次以上者可獲VIP卡一張。
  委托聯絡人:
  請洽大傳系副教授兼本社指導老師──凌某人。(她是女的,請勿因姓名不入流而歧視
一位無辜的女子,這不是她的錯。)
  社團標語:
  你殺價,我疼痛。
  你還價,我沉重。
  身為一只龜,
  何苦殼長毛。
  一言以蔽之:不談判,不妥協,不討價還價。
            ※      ※      ※
  海鳥社的指導老師凌某人小姐,開始感覺到如喪考妣的痛苦。她的三名手下愛將轉眼之
間陣亡掉兩個,教她的荷包如何能不泣血虛空呢?
  社長葉繞珍今年步入四年級的高階生涯,而且她虎視沈耽的未婚夫袁克殊眼看就要飆下
旋風追緝令,勒著她曲線美妙的小脖子進禮堂。向來最受女性歡迎的助教陽德也順利拈到花
、惹到草,陷入經濟系講師虞晶秋的情網,行情瞬間下跌到「黃臉公」的身價──此言或許
稍嫌誇飾了一些,畢竟全校的雌性生物依然瞪大了媚眼,隨時等著趁虛而人──然而,他為
了心上人的終生幸福,決定正正規規地修完碩士學位,拒絕再混,為了日後的姻緣大計謀福
祉,終究會影響到接CASE賺錢的效率。
  嗚嗚──一個小雞脖子被揪緊的葉繞珍,和一個不再賣騷的陽德,海鳥社還有希望嗎?
  所幸凌某人仍然「殘余」一位美女副社長可供利用,暫時補充匱乏的人力資源。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清靈又怯澀的江南美女屈靈均,已經高分跨進俏妙的大二年華。
  嶄新學年,再度輪回到上學期的揭幕。
  青彤大學的老鳥、健鳥、菜鳥們,還記得咱們的招牌話吧!
  您有任何無名腫痛、疑難雜症嗎?您有任何麻煩問題無法解決嗎?您暗戀哪位靚女多年
,依然泡她不上手嗎?
  海鳥社──的副社長,等著您。
                  第一章
  「唉──」人未到,聲先到。
  其實,非但「聲」先到,連那股於「衰氣」也老早彌漫在凌某人老師的方圓五十公尺。
  自從她的兩名愛將醉心於暢談戀情之後,她的日子開始進入度小月時節。
  唉!詞人李清照千百年前使預知了凌老師的窘境──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可不是嗎?「綠」了她的臉皮,瘦了她的「紅」利。
  自從愛將陽德不再是自由之身,海鳥社成員們踏上星光大道的水泥路,也開始覺得冷清
無依了。畢竟,再也不會竄出性好男色的佳麗們賄賂她們,只為了套出陽大帥哥的祖宗第十
八代叫啥名號。
  凌某人懶洋洋地掩著公事包,一路漫游過青彤大學的星光大道。跨人海鳥社辦公室,三
位成員全都在場鬼扯淡。
  葉繞珍依然頂戴她千篇一律的棒球帽,套穿芝加哥公牛隊「23」的喬登球衣,硬是將
男性化的運動服分化出帥氣有勁的俏妹味兒。今兒個她肩上多扛了一根鋁質棒球棍,依然剽
悍一如楊門女將。
  至於陽德──算了,略過他。這傢伙今生今世絕不可能出現不迷暈人的時候。
  他也效法葉社長的姿勢,兩只長腿橫貫著會議桌的瘦腰,一派優閑地逗弄著新近收養的
小棄兒「隊長」。
  最近「隊長」方被冊封為海鳥社的榮譽社貓。
  至於雲秀幽柔的屈靈均,依然淺綻著她臨風弱柳般的倩笑,盈盈端坐在會議桌的另一端
,迎迓著指導老師的進場。
  我見猶憐。相信任何人初見屈靈均的第一眼,必然恒生如是的溫存思緒。
  甚少接受日陽晒射的玉膚,冰晶成幾欲透明的粉紅光澤,兩道弧線優雅的柳眉在流轉的
眼眸上方,俏柔得彎弓起來,形狀如雨勾新月。那頭長而直的烏黑秀發宛如奔流的瀑布,柔
柔流泄下她的腰際。
  她的嫣唇永遠是羞澀地輕抿著,極少開口說話,除非在極為相熱的親朋好友面前,才能
讓她暫時放下對於口齒不靈活的畏縮,侃侃而談。
  這樣出水芙蓉般的人物,若退轉到千百年前的時空,身著水袖絲綢的羅衫,可不成了活
生生的畫中謫仙、江南美女?
  「老、老師好。」她含蘊著溫柔的笑,招呼道。
  凌某人頓時感嘆不已。全社團也只有她會謹守學生的本分,開口尊稱指導教授一聲「老
師」。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唉!
  「某人姊姊,有沒有大一點的CASE可以混飯吃?在下快養不起我荷包裏頭的饞虫了
。」繞珍劈頭先扔給指導老師一串嗔怨。
  「反正你定居在一座『純金礦山』隔壁,沒事就可以從袁老兄身上搖幾塊金磚,還嚷嚷
什麼窮酸樣?」凌某人砰通一聲,重重地入座,神色比社長更陰鬱。
  「話雖如此,前陣子接下來的四、五樁小案子實在登不得大雅之堂。」連一向和顏悅色
的陽德也發起牢騷。「你瞧瞧!替副校長傳情書給新來的副教授、到生物系尋找失蹤的骷髏
模型、在女生宿舍四十二號寢室的窗台下代唱情歌,林林總總、拉拉雜雜,只差沒接下戲劇
系臨時演員的委托。從什麼時候開始咱們海鳥社的行情跌盤到目前的慘境?」
  他還敢說!
  凌某人含在丹田內的子彈激射而出。「你!還有你!就在你們倆重色忘利,紛紛淪陷了
之後,咱們的生意就一落千丈了。」
  陽德和繞珍面面相覷。
  他們倆「好像」真的推延過幾筆大CASE,以便成就自己的私人約會,然後……便再
也見不著壯觀的委托送入門檻了。
  「這個嘛……」兩人悻悻然地摸捏著鼻頭。
  「你們自個兒排不出時間也就算了,偏偏還不讓我交付給靈均小美女接手。」凌某人嘰
哩呱啦地傾倒一肚子有毒廢料。「說什麼『她人脈不夠通廣』啦、『處事手腕有欠熟練』啦
,然後本山人就得眼睜睜讓到手的現大洋白嗤白嗤飛掉。你們倒是摸著良心說說,海鳥社隨
著經濟不景氣的風潮,開高走低,究竟該由誰來負責任?」
  「對!老、老師,我支持你。」靈均感動得幾乎掉淚。
  終於有人為她出頭了。
  「話不是這麼說呀……」繞珍吶吶地,一時之間卻也說不下去。
  她的靈均表妹貴為海鳥社「鎮社之寶」,不光只有她與陽德寵愛和供著,凌某人也必須
為他們的過度保護負一份責任哪!
  靈均幼年罹患語言障礙,目前雖然已經克服到口舌輕微不靈便的程度,然而時時冒出唇
的口吃卻養成她怯懦卑遜的心態。當初大夥肯讓她加入社團,打理一些行政工作,已經算是
退讓了老大一步。若真要讓她單獨頂下委托,起碼得經過五十年的商議呢!
  現下仗著海鳥社的特權色彩,青彤大學的校園內沒人膽敢虧待靈均。一旦她下海接了案
子,情況可就不一樣羅。
  現代人現實得很,只要荷包裏的蔣中正肖像淪落進第二雙手,什麼雞毛蒜皮的要求全出
籠了,巴不得能「物超所值」,最好再奉送一把綠蔥。謙和文弱的靈均能不能承受得了客人
們的刁鑽請托,委實大大值得商榷!
  「不管你們怎麼說,反正本人決定這麼說。」凌某人端抬出專制的身段。「我昨天承接
下來的委托,決定交給靈均負責。」
  「沒問題,老、老師。」總算輪到靈均小姐擔任女主角,她滿懷感恩的心。
  「謝啦,我『老』一次就夠了。」凌某人下意識調侃她。
  靈均淡雅的倩顏瞬間浮染一屑紅霞。
  來自社長和助教的必殺眼光,立時刺進師長的胸膛。
  白痴、笨呆,哪壺不開提哪壺!
  凌某人輕咳了一聲。好吧!算她失言。
  「這件CASE很簡單,雖然不夠營養,但是塞塞牙縫也夠味了。喏!」
  記載著委托事項的檔案夾滑過會議桌,從另一端投奔向靈的的面前,猶如長型吧台上的
啤酒杯,立時落入客人渴切的手中。
  「美術系系學會委、委稱,希望本社代為、邀請知名藝術家鄔、鄔連環,前來學校演講
……」靈均低低念出委托事項。
  這個案子也未免太小家子氣了吧!幾乎沒啥挑戰性。
  「需不需要技術支援?」陽德懶洋洋地挑弄著隊長的頸毛。
  「喵──」隊長舒服地咪嗚了一長聲。
  「不用。」靈均投給他們鬱悶的瞥視。
  過度的關心只會加強她的倚賴性,而「獨立自主」卻是她一心想培養成功的目標。
  「哎呀!這種小事沒什麼難度啦!」凌某人挑明了說。「聽說鄔連環是個雕塑家,從紐
約藝術界紅回台灣小寶島,而且家境底子還不差,回國之前已經在本土擁有七間連鎖畫廊。
那票美術系學生的眼中閃著崇拜的光芒,直誇這傢伙『對台灣藝術推展具有不可磨滅的影響
力』,反正我也不大喜歡欣賞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所以並未聽過他偉大的名頭,在此失禮
了。」
  「資、資料說,美術系的公關組曾、曾經嘗試過聯絡他?」她有點兒納悶。既然如此,
他們還交托給海鳥社做什麼?
  「對呀!可是被鄔連環的藝廊經理打了回票。」凌某人搔了搔下巴。「聽說這傢伙很有
幾分藝術家脾氣,不太歡迎媒體記者的干擾。八成是公關組的傢伙嘴巴不靈光,沒把清純的
學生身分表明清楚……」
  慘哉,她又犯著了嬌弱美女的痛處。
  兩道千刀萬剮的譴責眼神再度追殺過來。
  豬腦、智障,記憶力失調!
  「沒、沒關系。」靈均漾開勇敢堅忍的笑容。「上頭有、鄔先生工作室和、和藝廊的電
話,我先拔過去試試看。」
  「好辦法。」凌某人暗自吐了吐舌光。那兩串七位數字,花了她三天才搜集到呢!
  總歸一句話,台面上雖然明擺著交給靈均負責,私底下海鳥社的成員們能做手腳就做手
腳,反正台灣水庫面臨乾涸期,適時放點兒水是有必要的。
  「切記,需要支援的時候就尖叫一聲。」繞珍多此一舉地提醒。
  乍看之下,本次的案子實在很輕而易舉,交給她獨立負責應該沒問題。無論如何,先培
養出靈均的自信心,列為目前的當務之急。
  只要幾通電話就能搞定的閑事,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海鳥社成員們抱持著樂觀的心情,宣布散會。
            ※      ※      ※
  負責洗完晚餐的碗盤匙筷之後,靈均隨口向釘在電視機框框前的父母告退一聲,直接回
到自己四坪大的雅致香閨。
  她坐進書桌前,反覆觀覷著檔案夾裏的四組號碼──「連環藝術殿廊」總店的經紀人辦
公室、鄔連環家裏的電話,另有一路專線直通他的私人工作室,甚至連大哥大的九碼數字也
登錄在檔案裏。
  奇哉怪哉!資料如此完備,而美術系的學生竟然還捉摸不到大藝術家的衣角?這就不免
讓人有點好奇了。
  既然凌某人提及他們被經紀人打了回票的慘痛經驗,顯然真正難纏的傢伙是鄔先生的經
紀人,她頂好記取教訓,略過守門人的關卡,直搗見首不見尾的黃龍算了。
  雖然太過輕易地完成這樁委托,對她卓杰的辦事能力委實是天大的屈蔑,然而凡事總有
第一遭,她非得真刀實槍地辦妥一件CASE不可,如此才能說服表姊和陽德他們相信──
小女孩,真的長大了。
  靈均瞄瞄腕表。晚上八點二十分,想必那位雕塑藝術家鄔連環先生正進完了晚膳,恰恰
適逢舒爽慵懶的休憩時光,此時不打電話,更待何時?
  話筒傳送出低沉的電信訊號,第四聲之後,訊號直接切入電話答錄機。
  「喂,我是鄔連環,有事留話、沒事掛掉,屁話太多、當心噎到!」
  嗶──留言的響聲叫了起來。
  靈均趕緊切斷。
  「這……這……哪有人這、這樣留話的?」她張口結舌。
  鄔連環非但用詞粗魯,連口氣也傲岸得今人發指,簡直無禮到極點,巴不得得罪光全世
界去電給他的人們似的。
  不過,他的嗓腔倒是挺適合做廣播人的,渾厚的音質聽起來相當扎實,不至於低沉得震
蕩人家耳膜,卻也不會輕揚得如同剛脫離青春期的柔質男聲。大體而言,就是很「男人」的
意思。而且他的咬音方式極為特殊,字與字串連成綿綿的頻律,若非他急吼叫的語氣破壞了
悅耳性,其實很近似朗誦詩歌的調調。
  可是,光憑那幾旬答錄即可知曉,鄔連環之難纏很可能勝過那位經紀人,靈均下意識地
怯懦了幾分。
  不行,她忘記自己的雄心大志了嗎?獨立、自主、克服心理障礙、擁抱人享!假若連這
樁易如反掌的小案子她也鎩羽失敗,不消她表姊出面,即使對她自己也交代不過去。
  決定了,再試一次!這回靈均選擇撥向他工作室的專線。或許鄔連環正在那裏檢視作品
呢!
  鈴號直響了二十多聲,就在她幾乎以為不會有人前來接聽時,嘟嘟的通訊聲猛地被人類
的悶吼聲打斷。
  「你他媽的最好有很要緊的大事!」粗魯而暴怒的咆哮幾乎轟聾彼端的無辜者。
  她滿腔禮貌的場面話立時梗住了。
  「呢……我、我是……是……」
  「你什麼你?哪個不識相的傢伙掛電話來鬼叫鬼叫!等你學會了說話再打電話過來!」
砰的一聲,兩方的通訊回歸中止狀態。
  「喂、喂喂?」她徒勞地沖著通話器輕嚷。
  哪有這樣子的,她連一句話──一句完整的話也來不及咕噥完。
  靈均緊咬著發顫的下唇,第二次撥通工作室專線。
  同樣延宕了近二十聲鈴響,兩方比試耐性的結果,她贏了。
  「他奶奶的,你是哪門子鬼?」第二度交手,鄔連環的火氣非但沒有減弱,反而有引發
森林巨焰的危機。
  「請、請先別掛斷。」她趕緊發出聲明。「我姓屈,代、代表青彤大學……」
  「你白痴呀?你口吃呀?你不會講話呀?幾個字也得講十來分鐘,你以為全世界的人都
和你一樣閑?」鏗!
  「你、你你……」她手足無措到極點。
  太遲了,那個王八蛋又摔她電話!
  靈均簡直欲哭無淚。她也希望順順當當地交代完自己的意圖呀!可是他壓根兒不給人時
間,態度又其差無比,害她緊張得心臟不堪負荷。只要她情緒一激越,結巴的情況就會加倍
嚴重,這不是她可以控制的。
  可惡、可惡!姓鄔的又算什麼鬼東西嘛!才耽擱他幾分鐘而已,也吝嗇得二五入萬的…
…居然還罵她白痴和口吃……
  她的眸眶熱呼呼地刺紅,心靈深處最脆弱的弦線被觸動了。靈均立刻深呼吸一下,平撫
住不穩的情緒。
  震顫的柔荑進行第三遍嘗試。這回鈴音足足響了五十多次,沒人接便是沒人接,想來鄔
連環乾脆終結掉電話的鈴吵聲,閉關修行去也。
  她輸了。
  一如每回遭逢挫折的景象,靈均彷彿瞧見黑沉沉的烏雲籠罩住繽紛的乾坤,人生瞬間褪
色成黑白的。
  「哈羅,我來突襲檢查,你在忙嗎?」香閨的房門寫地被她表姊葉繞珍拉敞。「趕快准
備一下,我們去逛士林夜市,袁克殊的車子在巷口等……表妹,你哭了?」
  不速之客興匆匆的大嚷疾轉為驚天動地的錯愕。
  靈均趕緊揉掉眼窩外圍的紅圈圈。
  「沒、沒有啦!我在看凌某人的藝文小說,正好被感動。」她強笑著解釋。
  「是嗎?就我所知,某人姊姊好像專擅談諧趣味的筆調,怎麼會失敗到讓讀者看完了想
哭呢?」繞珍精明的眸光合攏成猜疑的眯眯眼,溜掃到她桌面的檔案夾。「你剛才企圖聯絡
標的人,卻陣亡了,對不對?」
  「哪有──」她雖然抗辯得很心虛,卻打死也不願承認。
  「表妹,聽我的話。」來了、來了!「你呀!就把這種小CASE交給我負責嘛!未來
的世界無限寬廣,何苦跟自己過不去呢?」
  「誰說人家過不去?」她委屈地呢噥。
  「反正你沒必要平白沾染一身腥……」
  「一點都不腥。」她卯起鮮見的拗脾氣。「不管,這件委托案我、我要全權負責到底,
世紀末的、青年要創、創造時代,拒絕半、途、而、廢。」
  「好!」繞珍忍不住嚷出贊佩的歡呼。「有其姊必有其妹,你不錯,有前途。」
  「謝謝。」她謙虛地領首。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
  大家一起來拗吧!就不信她拗不贏那位家教欠佳、禮儀要重修、外加雷公嗓失禁的鄔連
環。
第二章
  「連環藝術殿廊」的總店位於台北市敦化南路,一座十二層華廈的基層。
  超黃金地段、高品味的雅痞藝展,沒錯,這就是「連環藝術殿廊」的經營方針。
  藝廊內部挑高足足四米,門面以一體成形的玻璃區隔成內外兩個世界。門外,車如流水
馬如龍,喧囂的引擎怒吼猶如困獸,因陷在周末午間的壅塞瓶頸中,動彈不得!而門內,裊
繞優雅的富貴氣息充斥著每一個角落。百來坪的空間規畫成開放式展覽區,分屬四項大歸類
──「樹、雲、石、塵」,二十一尊黃銅或烏鐵質地的雕塑作品,栩栩坐落在各自的展示台
上,藉由抽象的形體,迸放著雕塑者一意傳達的自然之美。每座雕塑作品的尊前,咸皆聚集
了成群的雅好人士,揩指點點地品評著,雖然附庸風雅者多過真正懂門道的,然而那股衣香
鬢影的氛圍卻不容人小覷。
  「驚震創世紀──鄔連環世界巡回展之終曲」的銅雕字樣貼附在玻璃外牆,一眼望去,
格外的氣勢非凡。
  靈均已經在門外徘徊了三十分鐘,依然鼓不起犧牲奉獻的精神踏進去。
  「好多人。」她輕咽一口唾液,罔顧門口招待員的狐疑打量,繼續踱上她第二十八趟來
回步。
  昨天報紙藝文版刊載了鄔連環舉行雕塑展的訊息,並且宣稱這場展覽是他巡迥七大國家
的最後一場,為期十四天。她馬上發揮掌握最新時效的牛皮糖精神,一下了課就眼巴巴地摸
上藝廊門外,孰料觀展的人士若非高官達貴,就是藝文界聞人,而她秀雅卻輕便的書生樣,
徹底與滿屋子貴氣格格不入。
  人多的地方向來帶給她壓力,遑論處身於她全然不熟悉的場合。
  「怎麼辦?好緊張。」她拍撫著胸口,自言自語。
  展覽頭一天,照理說藝術家本人應該現身致意的,然而報導中也講得清清楚楚,鄔連環
素來忌諱大眾媒體的追逐,而且脾氣古怪──這一點她百分之百贊同──會否如眾人期待的
現身,仍然是未定之數。
  「既然如此,回、回家好了。」她打定主意,跨出第一步。
  然後,又縮回來。
  「太、太壞了,屈靈均,你的毅力到、到哪兒去了?」她替自己感到慚槐。
  既來之,則安之!盡人事,聽天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用盡各路成語,從事自我
建設。總而言之──進去瞧瞧,反正人都來了。
  不過,正門口的招待員那副炯然的目光,恍如打量亂臣賊子似地瞠住她,她可沒有膽子
直攖其鋒。最好找找看有沒有後門。
  靈均繞徑到一片高樓的後巷,再度花了二十分鐘覓尋「連環藝術殿廊」的後門。遙遙相
准了目的地,她謹慎戒懼地探向未知的道路。
  「哎喲!」顯然還不夠謹慎,靈均距離後門尚有數公尺,卻當頭撞上同樣想鑽狗洞的宵
小之徒。「痛、痛、痛死了──」
  好個撿日不如「撞」日,她括著凹扁的俏鼻尖,很不淑女地痛蹲在地上。
  真是要命。人皆有鼻,何故撞她鼻?
  「還嚷痛呢!走路不看路。」肇事者居然惡人先告狀。
  她只覺得右臂運傳過來一股強勁的力道,眼睛還來不及分清東南西北,嬌軀已然被告狀
的惡人扯直了。
  「你沒事吧?沒事就好,我走了,不必道謝。」惡人一廂情願得很,逕自嘟噥完畢就准
備走人了。
  好耳熟的口音!靈均心中一凜,趕緊分出一只捂臉的手,牢牢揪穩人家的臂膀。
  「你、你你、是──」
  「干嘛?」一股熱氣挾著滔滔的震喝扑向她的秀容。
  是他!就是他!鄔連環。
  靈均直勾勾地望進那與藝文版照片一式一樣的深眸。但直至真正面對面接觸,她才曉得
,報紙的印刷技術可以失真到何等程度。藝文版上的照片實在太──太輕描淡寫了。照片中
的鄔連環蓄留著落腮胡,修剪得清淨儒雅,整張臉容僅暴露出那雙深黑色的眼眸,淡淡映出
睿智的神采,形容像熬了溫文卻極富個性的雅痞藝術家。但,現實生活中的鄔連環……
  天老爺!山洪爆發。
  丰密的大胡子已然刮除得鬢根不留,然而,卻未達成絲毫柔化的效果,反而顯現出他剛
硬強悍的下顎,依據面相學,那種方正的臉型屬於超級固執的死硬派,順我者昌,逆我者提
頭來見。高隆的鼻梁與微陷的眼窩組合成極具民俗特色的面譜,凹凸立體的五官和古銅色的
肌膚,幾乎接近吉普賽人的固有特徵。
  他的長相太粗礦、太狂野,實在難安以「俊俏」、「優雅」的詞藻。
  而且,那雙炙猛囂銳的深咖啡色瞳仁,正在她頭頂上方二十公分的距離,源源射放著極
高溫的氫氧焰。
  報上說他二十二歲出道,二十四歲走紅紐約藝壇,今年已經三十又一。歲數上與她未來
的表姊夫不相上下,她卻覺得鄔連環感覺起來更少壯飛揚,可能是因為他的生命力比起同輩
的人鮮猛。
  「鄔連環──唔……」她的嬌呼被一只手筋突起的巨靈掌拍回喉嚨裏。
  「噓──」鄔連環做賊似地,四處張望一圈,壓低了嗓門繼續撻伐她。「吵死人了,你
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鑽狗洞?女人就是女人,成天嘰嘰喳喳的。」
  靈均屈辱不平地橫睨著他。
  從頭到尾,他「嘰喳」的台詞可多出她三倍不止。
  「放、放開──」她拍走黏住大半張俏容的手掌。「鄔先生,我、我是青彤……」
  「就是你。」鄔連環驀地眯緊了上下眼瞼。這清秀佳人斷斷續續的說話方式,勾動他記
憶中躁怒的磁軌。「你就是上個星期打電話騷擾我的痴呆兒。」
  「騷、騷、騷擾?」靈均又驚又怒,陷入完全不可自拔的口吃。「我、我、我哪有、騷
擾……」
  「又來了,支支吾吾半天卻不把話講完。」鄔連環嗤哼著嫌惡無比的冷氣。「沒時間理
你,Bye─bye。」
  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宛如驅趕擾人清寧的嗡嗡蒼蠅,掏出特大SIZE的太陽眼鏡和
毛線帽,匆匆易容好掩飾裝備,甩也不甩她地進入藝廊。
  他,他,他就這樣離去,乾脆決絕,不留一絲情面。
  靈均肝腸寸斷,頹靡地抖著下唇,恍若覺得兩吨重的花崗石頂在她的發心。
  那姓鄔的還侮蔑她「騷擾男人」,如此曖昧難聽的罪行傳揚出去,她怎麼做人?而且,
明明是他不等人家把語句說完,就急躁地炮攻她一大堆人身攻擊,怎麼反口咬她講話不乾脆
?!
  原來天下還存在著如此不講道理的臭男人……靈均只覺得想哭。
  「不行。」她吸回鼻頭紅熱的酸意,緊握著兩只粉拳。「越戰越勇,死守四行倉庫。」
  她拿出昔年女童軍楊惠敏奮勇泅水、一心一意將國旗送到國軍手中的精神,無論如何也
要克服萬難,完成這樁「微不足道」的小CASE。
  堅忍的步伐堪堪踏入藝廊裏面,她強裝出來的氣勢當場被襲涼的冷氣拂走了一半。
            ※      ※      ※
  真的好、好多人!她吞回騰涌到唇際的胃酸。
  銀白色的水晶燈提供內部燦亮的照明,驚異、讚賞的評語從各個角落回蕩而出,交錯成
不規則的詠嘆調。
  沒事、沒事,將他們當成一顆顆大西瓜就好。
  展示台沿著四面牆構造,靈均沿著展示台前進,形成平行線中的第三道,目不斜規,盯
緊了前方覆罩毛線帽的「西瓜王」。
  雖說目不斜視,她依然無可避免地瞄到一旁的標價牌──主題:石之生。材質:鐵。1
07cmX40cm。售價:美金七萬三千元。已於蘇黎士展覽中售出。
  好貴的鐵!她幾乎可以聽見「不值錢」的黃金在哭泣。
  鄔連環顯然不欲參觀者看出他的真面目,相准了左側的經紀人辦公室,低首斂眉地掩過
去。
  行政區規畫在藝廊的內進部分,門口置放兩座三十公分高的小型銅雕。
  鄔連環即將消失在內間的領域時,靈均及時趕抵標的人身後,再一次出手扯住他襯衫的
長袖口。
  「鄔、鄔……」
  「跟屁虫,又是你!」鄔連環原本就儲量薄弱的耐性,此時此刻終於盡數告罄。他猛力
抽回自己的衣袖,努力以沸騰的眼光夾殺她。
  動作和緩一些也就罷了,偏偏他是王莽的後代──既「霸王」又「魯莽」,也無暇細想
她嬌怯怯、四十公斤出頭的纖軀是否禁得起大幅度的扯拉,那麼隨手一收,害她重心失去平
衡。
  前一刻,她還傾注全身的力量往前攔阻他,孰料鄔連環揮開她的手臂,身子趁勢偏斜了
一半。她的焦點尚未凝聚清楚,已赫然察查自己的臉孔正在迅速縮短與黃銅雕塑品的距離。
  「糟、糟……」靈均舞動手足,試圖穩住斜倒的姿勢。
  「嘿!當心。」鄔連環不等她「糕」完,連忙扑上前英雄救美。
  癱倒的命運雖然及時被挽回,卻無法阻止她的素手觸及生冷堅硬的銅雕。
  雕塑品被推離了基座幾寸。
  「SHIT!」一個惡劣的臟字沖口脫出他唇瓣。
  保全警鈴剎那間尖叫成惡耗。
  鈴──鈴──鈴──
  連帶效應的影響,幾十位淑女名媛們下意識放縱自己的聲帶加入音效部隊。
  「啊──」
  可觀的場面於焉發生了。
  「什麼聲音?」
  「警鈴耶!是不是有火災?」
  「啊!快走、快走。」
  「好像有人偷竊展覽品。」
  七嘴八舌的推論從四面八方包圍向變故的發神點。
  「連環藝術殿廊」說小不小,卻也不至於遼闊到足以遮掩他們的行藏。
  四秒鐘之內,兩人的體表同時浮起雞皮疙瘩,警覺到上百雙震訝評量的眼光落准自個身
上。
  「那個人是誰啊?」
  「藝術家本人好像出現了。」
  融隱在人群之間的藝文記者們驟然迸出悚疑的猜測。
  「真的是鄔連環耶!」
  「他干嘛偷竊自己的作品?」幾個年輕的菜鳥記者還沒搞清楚狀況。
  八成是剛畢業的。
  他的經紀人排越逐漸圍攏的人牆,擠上前來。「連環,你……你在做什麼?」
  媽的!出師不利。
  鄔連環咒遍了滿肚子的粗言穢語。都是這笨村姑惹的禍!害他悄悄來、靜靜走的本意化
成一江春水,滔滔向東而去,再也不回頭。
  瞧瞧她,居然還好意思端出要哭不哭的嚇呆相,企圖以清純無辜的表情博得大眾的同情
。SHIT!
  「沒事!」火焰從他鼻孔、口角噴出來。「我走了。」
  「喂,你才剛來……」
  他熱血沸騰的步伐一鼓作氣地邁向正門口,壓根兒不理會經紀人的挽留,腋下還夾著一
尊已經僵凝為化石的古典美人塑像。
  「鄔先生,請等一下。」媒體記者眼見機不可失,沒命地追出去。「麻煩您發表一下對
於本次展覽的看法。」
  「對對對。」其他記者立即跟進。「請問您對於國內的藝術環境有何期許?」
  「您和紐約名模特兒的戀情是否進入白熱化?」
  「鄔先生──」
  媽呀!
  他開步狂奔,活像尾巴上纏滿十串鞭炮的牛。
  都是這個口拙小村姑惹的禍!
            ※      ※      ※
  鄔連環探出石灰牆的轉角,回頭打量著追蹤他們十幾分鐘的禿鷹群,確定已經擺脫了那
票張牙舞爪的怪物後,忍不住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
  「呸,晦氣!」
  自從被懷中的彗星──「掃把星」之美稱是也──纏上之後,只要視覺范圍閃進她的衣
角影兒,他就會被那股子霉氣沖煞到。
  比方說,她頭一遭來電騷擾他。當時他正在捏塑一座陶質的樣模,做為日後黃銅雕塑的
參照品。孰料猛然亂叫的電話鈴聲駭了他一跳,中斷靈感事小,差點害他失手將陶模摔毀事
大。誰都曉得他在工作室裏從不接電話的,當初安裝專線的目的只是便於工作途中需要撥電
話出去。
  八成是前些日子經紀人來探班,順手將他切掉的電話鈴扳回運作狀態,才讓她有機可乘
。背!
  第一通打擾還不夠過癮,她小姐瞬間再發動第二波攻勢──果然,悲劇立刻發生了。滿
心沉醉在工作中的他如遭雷殛,一個失手讓陶像重歸大地之母的懷抱,結結實實地砸成了一
堆灰屑,甚至來不及盡完它當初被塑造出來的職責與目的。
  這教他怎能忍下那些由四個英文字母組成的單字?
  至於今天的意外,他談都不願意再談,簡直想直接替自己改名為姓「鄔」,名「背」,
號「哀尾」。
  「你有什麼毛病?」他傾彎了超過一米八的大塊頭,和她鼻子對准鼻子、眼睛瞄准眼睛
,壞聲壞氣地咆哮:「我欠你兩百萬不還債?還是八百年前嫖你沒付錢?你這樣苦哈哈地追
著我做什麼?你以為逼死了我就可以分到一筆遺產?」
  「……」靈均的唇消褪成銀雪般的慘白。
  倘若方才被這魯男子抱起來狂奔的景象沒嚇出她的心臟病,現下的粗言惡語也達到相同
的效果了。她的牙關分開,又合攏,暗 的喉聲無法拼構成完整的咬音。
  「咿咿呀、咿咿呀……」他臭著一張陰沉沉的大黑臉,裝模作樣地學她的低吟。「呀什
麼呀!」
  靈均徹頭徹尾地驚呆了。自從脫離幼稚園階段,她再也未曾接觸過任何形跡惡劣如流氓
的「壞男生」。由於語言障礙的因素,近親朋黨們憐惜她的不便,莫不對她格外的溫柔三分
、體恤五分,雖然不至於到「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口裏怕化了」的嬌貴,可是人人都將照
顧她視作習以為常的天職。而上學之後,一路私立學校就讀下來,友儕們的同質性高,生活
修養、禮教大都是一等一的人品,偶爾遇上沒啥格調的壞胚子,也肯定被表姊三拳兩腳打回
家去閉關自省,重修青年守則,有誰曾像眼前這位「應該極具學養、偏愛獨處、思路敏感精
銳的藝術家」一樣惡形惡狀?
  她開始懷疑鄔連環的經紀人究竟買通多少媒體,替他進行虛假的反宣傳。
  「我……我……」她面無血色,逐漸增壓酸熱的眼眶成為全身唯一有知覺的器官。
  「你怎樣?想打架,小啞巴?」鄔連環譏誚地攻擊著。
  句末那蘊滿了惡意的三個字盡數瓦解她的鐵盔。
  紅菱似的唇角開始顫抖,震幅越來越劇烈,驀地,終於化成一聲驚人的嗚咽。
  「太……過分了……」她嚶嚶地抽泣起來。
  喝!鄔連環趕緊跳開三尺遠,還真給她嚇了一跳。
  「奇了,我又沒真的動手打你,你反倒未雨綢繆來著。」他猶如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
  不說還好,他這麼一哈啦,她益發委屈得不能自已,索性挨著牆角蹲下來,埋進雙膝裏
哀切得驚天動地。
  「嗚……」
  看樣子,這場睛時偶陣雨還會落上好一段時候。若教他掉頭就走不理她嘛,總覺得不妥
,而勉強自己杵在原地觀風雨之變,他也缺乏耐心。
  鄔連環盤慮了半晌,當下做出決議。
  他突然學她蹲伏的姿勢矮下身子。
  「哈哈哈──」哇啦哇啦的暢笑聲足以與她媲美。
  「嗚嗚……欺人太甚……嗚……」
  「哈哈哈──滑稽!夠滑稽,笑死人了,嘿嘿呵呵──」
  一高一低,一唱一和,兩個人各嚷各的調,有模有樣地玩起了街頭賣藝。
  靈均猛然抬起淚漣漣的俏顏。「你、你笑什麼?」
  他收住笑聲,也同樣正經八百。「你又哭什麼?」
  「我哭我的,干卿底事?」她怒瞪著這尾藝術流氓。
  「我笑我的,與你也不相干呀!」他嘻皮笑臉的,一改適才凶神惡煞的悍相。
  算了,好女不與男斗!靈均掏出面紙,細心揩乾黏膩縱橫的涕泗。既然姓鄔的願意回复
文明人的身段,開始講道理,也不枉她哀哭一場。
  「鄔先生……」她重振旗鼓。
  「怎麼,不哭啦?」鄔連環若有憾焉地挺直腰干。「好戲玩完了,罷罷罷!與君一席話
,勝讀十年『PLAYBOY』,可惜PLAYBOY看多了,有傷身體,容易造成貧血,
咱們還是後會無期吧。」
  他大爺一臉沒趣的樣子,轉身就打算走人。
  「等、等一下。」靈均直起身,又想追上去。
  他的顏表第三度遽變,再度換回她熟悉的惡劣無賴相。
  「我等你干嘛?」冷酷而高傲的下顎勾了起來。「閣下要是再跟上來,可別怨我缺少同
胞愛。滾!」
  好不容易凝聚成堆的氣魄,被他突兀的變臉升華成蒸氣,輕飄飄地融蝕於夕陽中。靈均
抖著下唇,無助地盯著他虎虎生風的背影。
  哪有這樣子的?前一刻氣呼呼地罵人,下一刻又成了嬉笑作怪的小醜,最後卻流露著只
可遠觀、不容褻玩的偉岸。與鄔連環交手過招,猶如乘坐忽高忽低的雲霄飛車!永遠料不定
下一段路軌將會面臨哪種坡段。
  變色龍!
"http://welcome.to/silencer.com" 熾天使書城收集整理
  他的情緒,活脫脫像幻化萬端的變色龍,教人捉摸不定。
  而且,靈均帶著罪惡性的快感暗忖,封他為「變色龍」實在太貼切了,因為變色龍屬於
低等的爬虫類生物。
            ※      ※      ※
  位處於中山北路上的「圓山休閑俱樂部」采會員制,經營者對於入會資格的審查十分刁
鑽嚴苛,光是口袋裏麥克麥克尚且不夠看,必須同時具備一流的身分背景、知名度,以及正
當的形象,才能順利以超高天價購得電鍍十八K金的會員卡。
  鄔連環回國之前特地囑咐經紀人,幫他弄來一張俱樂部的「出入境許可証」。
  本來他今天並未打算光臨俱樂部進餐的,直到他發覺那個嬌怯怯的小結巴一路盯死他不
放,於是中途轉個方向,潛進這處雕堡避難。孰料結巴小美人硬是有法子,轉眼間也跟在他
屁股後頭混進來了。
  SHIT!
  他鬱悶著一肚子火山灰,幽暗深遂的瞳孔放出冷箭,直直戳向隔著兩張方桌與他互視的
小結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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